给失败一地栖息
卓亦道(寄自扬州)
古往今来,众所周知,失败是常态,成功是特例,但吊诡的却是一个又一个例外,占据舞台的中央,汇成人类滚滚向前的发展大剧。失败明明有很重的戏份,可自始至终,在对待失败的态度上,有成功的传记,却没有失败的踪影;谈宽容失败坦然大度,真正宽容失败却是另一回事。
有一阵子我们经常听到这样一句批评味很浓的话,“成功者谈经验,失败者找理由”,传递给我们的信号——失败是丢人的事,败了就没有说话的权力。将失败视为污点,看作耻辱,避之唯恐不及,更遑论认认真真把失败好好做个剖析。其实失败之中有黄金,无论是作为名词,还是动词,都有价值。
站在历史的高地回望故去,我们会明白:正视失败过的历史和历史中的失败,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这改变不了、遮挡不住成功者的赫赫战绩、累累硕果。成功的丰碑矗立在典籍和记忆的高处,一望可及,随时可以被点击和提取,在重复、反复中被加强和固化,供人颂扬和膜拜,令人喜悦和激越。而失败却浸泡在有汗有泪有血的模糊之中,沉重、苦涩,大家愿意尘封,宁愿永不开启,他(她或它)没有地位、见不得人,只能在台下、墙角、幕后,走不出来、成不了明星;在视线之外,是倒地的瓦砾和尘土。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壅培成功的沃土?正像人能直立行走之前的无数次跌倒、无数次尝试,没有无数次失败,哪来的两只手的解放。有人说这样看问题是悲观派。可没有直面疮疤的勇气,何来向死而生的胆识!
走出过去的阴影、汲取昨天的教训需要面对失败。在任何情况下,战胜失败、超越失败的第一步是承认失败的存在,绝不能装聋作哑、视而不见。在我们费力招商引资、培育新兴产业的今天,有谁还记得、还常常念起曾经的“扬州现象”(上世纪九十年代初)红遍全国的日子,作为工业发展的样板引来八方宾朋学习,何等的扬眉吐气!有亚星、通运、春兰、江扬、黎明的那个年代,没有宇通、中集、格力、大洋、悦达说话的地方!可那么好的辉煌局面怎么说完就完、转瞬即逝?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宝应曾经引以为傲的县属工业,机电、化建、轻纺三大公司如雷贯耳,可振动仪器厂、车辆厂、柴油机厂、电机厂等一批明星企业却相继倒下,为苏南免费送去一批技术和管理人才。不是一个特例的倒下,而是一个批次的覆灭,这是为什么?
值得反思的,当然还不止这些。如果大家都不去正视这些,意味着我们已经背上了沉重的失败包袱,也昭示着更大的失败、相似的跟头在后面等着我们。因噎废食不可取。失败是一帖清醒剂,可以防止得意忘形,让我们知道世上从来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,必须脚踏实地、久久为功。失败是一杆标尺,衡量的是成功的高度。失败一次,就像多项选择题排除了一个可能,意味着离成功又近了一步,胜利的大门又开启了一点。失败越多,证明成功的“含金量”越高,因为他值得一再尝试。失败也证明我们走在前人未曾做过的探索的前沿,正如开发Tay的微软研究实验室负责人程丽丽所言,“你是先行者,就会面临犯错误的风险。”失败不可怕,失败永远不能把我们击垮。承认失败是为了减少失败,正所谓“吃一堑长一智”,从失败中找到对今后探索和努力有益的成分。失败的价值还在于做总比不做好,至少可以防止固步自封、思想僵化,而思想的僵化往往是胜利之后的罚金,也是日后失败的伏笔。近现代中国,以世界中心、四方来仪自傲,失去不怕失败、勇往直前的锐气,沉醉于自以为是的满足,拉开了与世界发展主流的差距,整个国家从世界老大沦落到生死存亡的边缘。
当下构建“大众创业、万众创新”的社会更需要宽容失败。上世纪初爱尔兰画家乔治?摩尔曾说:“就通常情况来说,试图重复一种成功总是导致失败。”从外界和周围来讲,如果不能包容相当数量的失败,真正的创新和真正创新的氛围就不可能实现。爱迪生说电灯的发明是第一千零一次完成的,这告诉我们,之前的一千次全是失败,由此可见失败次数相比成功,占绝对多数,甚至是海量,更可能不仅仅是次数的多少,而是多少代人的付出,就是N比一的关系。推而广之,在成功的有限案例之外,应该有不可计数的失败,从某种意义上讲“一将成名”与“万骨枯”之间是不成比例的!
正因如此,才更需要我们和整个社会尊重失败者、善待失败。我们可以不做,但起码要做到:
不讪笑。起起落落是发展的常态,每一点进步都要有艰辛的付出。失败之时的心情肯定不好过,假如我们不能送上关心,能不能不去做看客,伤口上撒盐在任何时候都不道德。敢冒敢试,冒的是风险,试的是心跳,不容易。
不指责。成功没有模本,失败在所难免。因循没有出路,“不听老人言,吃亏在眼前”的指责是马后炮,貌似有理实无理。指责就是希望打住、拥有永恒、时光凝固,这是怎样一个痴人说梦。不负责任、没有根据的指责都应该退后。
给安慰。失败之时最孤独、最脆弱、最难过,想想当年兵败汉城的体操王子李宁回国时何等的冷遇、落寞!失败时的嘘寒问暖胜过成功时的鲜花百倍千倍,哪怕陪着坐会儿也行,送一米阳光给“卷土重来未可知”的英雄。
鼓励试。宽松的氛围有利于灵感的迸发,看好下一次、给重新再来的机会就是最大、最棒的风险投资,比钱更珍贵!
追求卓越的胜利需要用好失败。从失败中走出来的人普遍认为,从失败中得到的益处比其他地方得到的多。失败是资源不是垃圾,要用好而不是遮蔽、丢弃,这就有必要开发失败、利用失败。
将失败转化为改善个人和团队表现的机会。拓扑学原理告诉我们,视角不同,形势立转。不能从失败中汲取养分的人永远长不大,所以志存高远的人要敢于和善于研究失败背后的规律性问题,在网络时代更应利用大数据分析、虚拟现实等现代工具,在更大范围、更深层面把握失败的本质。交了学费不可怕,但不能止于痛哭一场甚至无所谓了事,花了的钱、付出的代价要加倍回报,不能空手而归、一无所获。失败会助长我们对管束、体制、可预测的渴望和回潮,而这对追求成功是最大的障碍,必须始终防范顺从、集体思维的出现,否则这种整体性的趋势会颠覆创新文化,陷入某种可怕的错误。失败不能因为多发、大发而麻木不仁、视而不见、充耳不闻。对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评评点点会有闲话、会有阻力,但这不是扒粪、揭疤,只是寻找前行的路。
激赏失败,拒绝平庸。让宁可壮烈的死,绝不碌碌无为、浑浑噩噩的生的进取精神和血性文化,成为社会主流思潮。成功不易,更不应放过失败。毛主席曾讲在游泳中学会游泳,那我们在失败中学会的将是成功。在一个小范围看,失败就是失败,而从一个长周期观察,一个个失败就像一级级台阶一步步通向成功的殿堂,俨然是成功的组成部件。一个地方的历史,应该有失败的故事,也要有失路的英雄,不管他是身陷囹圄还是阴阳两隔,同样值得尊敬,我们要的就是那段历史。他的探索、他的付出不该被忘记,他的教训、他的体悟应该被记取,这都是财富。很多东西在成功案例中是学不到的。只有给失败和失败者以生存空间的地方,才有资格自称是真正宽容失败、真心拥抱创新的乐土,而不只是个嘴上说说的叶公。据说巴黎有座先贤祠,不知哪里可以为失败的英雄设这样一座纪念的场所?
失败是向前倒下,不是就地躺下。失败用好用活可以节约大量成本,避免许多其他同样或类似失败的发生。精工爱普生集团全球总裁碓井稔认为,“从整体上看,要做一个关键创新,需要累积足够的失败,失败最多的人的能力是最强的。”加大失败案例的开发,给最能经得起失败的人以舞台,就是对失败的最好处理、最大利用,就是新探索的一部分。
小孩在跌跟头中学会走路、奔跑,一个有创意、有勇气、追求成功的地方也应拜失败为师,为失败建博物馆,为失败者塑像,鼓励尝试的失败、宽容进取的失败,那就一定能收获令人满意的结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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